备受关注的中国国家大剧院终于在喝彩声和骂声中浮出水面,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我们都要接受它已经存在于这个城市中这个事实。在诸如的结构、经济、技术等方面的争论之外,笔者还听到一个关于大剧院的一个不那么引人注意的话题——据说大剧院周围的水池原来是打算在冬天的时候作为溜冰场使用的,但是后来决定采用冬季加热的技术手段来保证水面不结冰。
我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最终的决定,也不知道设计师或者建设方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私下胡乱猜测,也许是大剧院不希望溜冰场的“混乱”会破坏了大剧院的建筑美感;或者担心这种过于大众化的活动项目和大剧院的文化定位会格格不入;再或者,这种类似于市民广场的开放格局不利于日后的管理……
当然,这些猜测是无关紧要的,笔者也无意于在这里讨论大剧院的水池究竟应不应该作为溜冰场使用。只是,这个话题向我们提出了一个实际上一直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公共建筑,特别是那些代表着城市形象的公共建筑,它们和城市应该是一种什么样关系?是高高在上,用刻意和普通市民保持距离的姿态来体现它的优雅高贵?还是亲和开放,成为城市公共空间的一部分?
笔者个人认为,这个问题比结构、经济和技术的争论更加重要。因为结构、经济、技术方面的问题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可能太多专业,完全可以交给专家去论证和解决。但是建筑和城市的关系却是和每一个市民都息息相关的,它体现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座城市的人文精神、文明程度和文化观念。
Frank Gehry说过:“我把我的建筑作品看作一件雕塑,一个空间的容器,一个布满光线空气的地方,一个对周围的回应,一个跟感觉和精神有关的物体。”建筑从来都不是一个纯技术或者纯经济的产物,它不可能离开环境,离开精神感受而存在。
那么,我们需要的,究竟是建筑的城市,还是,城市的建筑?
语序上的简单变化表达的却是两种截然相反的领属关系。“建筑的城市”中,城市,只是建筑的数量累积到一定程度以后形成的一个区域,也许每个建筑都是颇具特色,但是它们之间却往往缺乏有机的联系,就像我们现在越来越习以为常的一个个新区,一座座新城。“城市的建筑”占主导地位的是城市,建筑只是城市的一个组成部分,人在其中体验到的,首先是一座城市的氛围,其次才是这个城市里的某一栋建筑。事实上,最初的城市也只是在建筑聚积到一定程度以后自发形成的,但是城市一旦形成之后,它就成了设计师在做建筑设计时不得不面对的问题,每个建筑师都面临着自己的作品是突出于城市还是融于城市的选择;同时业主们也不得不考虑他们的建筑将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城市中。
也许我们不愿意承认,但是我们看到的建筑的城市远远多于城市的建筑。文化建筑,甚至许多公共建筑,在中国似乎仍是精英文化的组成部分,不要说外地来的旅游者,就是本地的居民,你想与之亲密接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博物馆的门票对于工薪阶层来说依然是昂贵的,剧院的周围是拦着围墙的,办公楼的周围是“请勿坐卧停留”的……种种人为的或者客观的原因,让我们几乎已经习惯了对那些或庄严或堂皇的大楼顶礼膜拜,习惯了去欣赏距离产生的美感。于是我们的城市被划分成了一个个可望不可及的禁区。
举一个很具有说服力的例子:白宫的英文为“White house”,直译为“白屋”。中国人把它译成白宫。我想,可能国人认为白宫是总统日常办公的地方,“屋”字太过平庸了,显不出庄严的气魄和神圣的权威,而“宫”可能与“宫殿”有关吧,译成“白宫”方能令人体味出其神圣的意义。即使是不那么神圣的地方,我们也喜欢用一些言过其实的词藻来彰显其地位和特殊,诸如什么“帝景”什么“豪廷”在今天的中国城市中实在是太常见了,哪怕它只是一座普通的办公楼,甚至是住宅而已。但西方人却没有这样的概念,白屋就是白屋,没有什么神圣不神圣的,因为总统也是一位普通的公民。 白宫内只要没有什么国事活动,它可以任人参观。因为美国政府的规定,白宫每周二到周六早晨八时起到正午是免费向公众开放的。
这并不是个特例,在华盛顿,除情报局外,所有的国家行政部门全部对外开放,游人可以很随便地进入游览。即使是作为美国国防部的五角大楼,也是根本不设围墙的。游人可以越过其周围的草坪直接走到国防部职员办公的窗户底下也没有人来管你。哪怕像洛克菲勒广场那样完全由私人出资建造的地方,也不是城市中的“禁地”。它的圣诞树和冬季的露天溜冰场不但没有破坏建筑的形象,反倒让建筑和广场因为人的活动而变得更加生动和人性化。在欧洲,大楼的公共部分也是允许随便出入的,城市生活和建筑空间完全是延续的。
这种城市空间的延续性,也可以称为城市的可穿越性。它可以避免由简单的标志性建筑造成的喧闹的城市面貌。它的重点已经不单是追求经济和社会的巨大成功,而是具体到每个市民的满足感、舒适和欢乐。可喜的是,现在许多的城市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进行了大量的努力和实践。除了前面提到的一些例子,欧洲的一些城市如爱丁堡,也在创造良好的城市空间上取得了宝贵的经验。爱丁堡城市常驻人口四百五十万,但中心区的游客每年就达二百五十万。这是个天天洋溢着欢乐的城市。欢乐的气氛不仅环绕在爱丁堡城堡等标志性建筑和景观周围,也存在于城市中心区的每一个普通的角落。爱丁堡街道两侧的建筑以及建筑之间留有许多市民和游客都可以自由穿行的巷和院。虽然里面的建筑都几经改造,内部的功能也几经变迁,但这些几百年来多孔的传统格局一直被完整地保留至今。因为有人光顾,或者为了吸引更多人前来光顾,附近的商店、咖啡屋等的主人都自觉地保持和美化附近的环境。于是在这种可达性带来的良性循环的推动下,爱丁堡的城市空间成为了当地市民一个自由、开放的舞台。也为游客提供了一个可自由选择和享受的欢乐空间。
与那些著名的城市相比,我们的城市太缺少那些开放的、随意的城市生活空间了。我们已经意识到了要以人为本,要建设无障碍的建筑和城市。但是仅仅是铺设盲道、设置语音交通指示和增加残疾人坡道对于一种无障碍的城市来说是远远不够的。我们更需要消除的是建筑给人设置的那些看不见的障碍。在我们大谈与国际接轨,建设国际化大都市的同时,我们的建筑,特别是公共建筑将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城市,将直接影响我们的城市的生活质量和发展方向,我们由衷地希望我们的决策者、建设者、建筑师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尾声:有一个令人略感欣慰的消息就是,首都博物馆新馆——长安街又一文化标志性建筑,将建成为一座“没有围墙”的博物馆。建成后,首博新馆外面将不会修建任何围墙,仅用树木和花坛等绿化与长安街等市政道路隔开,新馆一层约5000平方米的礼仪大厅和地下一层的餐饮休闲服务设施都将24小时向市民免费开放。
还有诸如深圳市政府之类的“先行者”也开始设立开放日,允许公众参观。某些省市的大学也开始拆掉围墙。如果有一天,这些事情都不再作为新闻来报道,我们的城市肯定会变得更加文明和人性化。
作 者 马 琴
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建筑院 建筑师
参考书目:
1、 凯文.林奇;方益萍等译:《城市意象》北京:华夏出版社,2001。
2、 1996 .亚历山大;严小婴译:《城市并非树形》,《建筑师》1986,No24。
3、 范轶,《建筑设计与城市复兴》,arch.icxo.com